隋紀(jì)·隋紀(jì)三

作者：司馬光

起上章灘，盡昭陽大淵獻(xiàn)，凡四年。

高祖文皇帝中

◎　開皇二十年庚申，公元六零零年

春，二月，熙州人李英林反。三月，辛卯，以揚(yáng)州總管司馬河內(nèi)張衡為行軍總管，帥步騎五萬討平之。

賀若弼復(fù)坐事下獄，上數(shù)之曰：“公有三太猛：嫉妒心太猛，自是、非人心太猛，無上心太猛?！奔榷屩?。他日，上謂侍臣曰：“弼將伐陳，謂高颎曰：‘陳叔寶可平也。不作高鳥盡、良弓藏邪？’颎云‘必不然?！捌疥?，遽索內(nèi)史，又索仆射。我語颎曰：‘功臣正宜授勛官，不可預(yù)朝政。’弼后語颎：‘皇太子于己，出口入耳，無所不盡。公終久何必不得弼力，何脈脈邪！’意圖廣陵，又圖荊州，皆作亂之地，意終不改也。”

夏，四月，壬戌，突厥達(dá)頭可汗犯塞，詔命晉王廣、楊素出靈武道，漢王諒、史萬歲出馬邑道以擊之。

長孫晟帥降人為秦州行軍總管，受晉王節(jié)度。晟以突厥飲泉，易可行毒，因取諸藥毒水上流，突厥人畜飲之多死，于是大驚曰：“天雨惡水，其亡我乎！”因夜遁。晟追之，斬首千馀級。

史萬歲出塞，至大斤山，與虜相遇。達(dá)頭遣使問：“隋將為誰？”候騎報(bào)：“史萬歲也。”突厥復(fù)問：“得非敦煌戍卒乎？”候騎曰：“是也?！边_(dá)頭懼而引去。萬歲馳追百馀里，縱擊，大破之，斬?cái)?shù)千級；逐北，入磧數(shù)百里，虜遠(yuǎn)遁而還。詔遣長孫晟復(fù)還大利城，安撫新附。

達(dá)頭復(fù)遣其弟子俟利伐從磧東攻啟民，上又發(fā)兵助啟民守要路；俟利伐退走入磧。啟民上表陳謝曰：“大隋圣人可汗憐養(yǎng)百姓，如天無不覆，地?zé)o不載。染干如枯木更葉，枯骨更肉，千世萬世，常為大隋典羊馬也。”帝又遣趙仲卿為啟民筑金河、定襄二城。

秦孝王俊久疾，未能起，遣使奉表陳謝。上謂其使者曰：“我戮力創(chuàng)茲大業(yè)，作訓(xùn)垂范，庶臣下守之。汝為吾子，而欲敗之，不知何以責(zé)汝！”俊慚怖，疾遂篤，乃復(fù)拜俊上柱國；六月，丁丑，俊薨。上哭之，數(shù)聲而止。俊所為侈麗之物，悉命焚之。王府僚佐請立碑，上曰：“欲求名，一卷史書足矣，何用碑為！若子孫不能保家，徒與人作鎮(zhèn)石耳！”俊子浩，崔妃所生也；庶子曰湛。群臣希旨，奏稱：“漢之栗姬子榮、郭后子強(qiáng)皆隨母廢，今秦王二子，母皆有罪，不合承嗣。”上從之，以秦國官為喪主。

初，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事，時(shí)有損益，上皆納之。勇性寬厚，率意任情，無矯飾之行。上性節(jié)儉，勇嘗文飾蜀鎧，上見而不悅，戒之曰：“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。汝為儲后，當(dāng)以儉約為先，乃能奉承宗廟。吾昔日衣服，各留一物，時(shí)復(fù)觀之以自警戒。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(shí)之事，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一枚，并菹醬一合，汝昔作上士時(shí)常所食也。若存記前事，應(yīng)知我心?！?/P>

后遇冬至，百官皆詣勇，勇張樂受賀。上知之，問朝臣曰：“近聞至日內(nèi)外百官相帥朝東宮，此何禮也？”太常少卿辛亶對曰：“于東宮，乃賀也，不得言朝?！鄙显唬骸百R者正可三數(shù)十人，隨情各去，何乃有司征召，一時(shí)普集！太子法服設(shè)樂以待之，可乎？”因下詔曰：“禮有等差，君臣不雜。皇太子雖居上嗣，義兼臣子，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，任土作貢，別上東宮；事非典則，宜悉停斷！”自是恩寵始衰，漸生猜阻。

勇多內(nèi)寵，昭訓(xùn)云氏尤幸。其妃元氏無寵，遇心疾，二日而薨，獨(dú)孤后意有他故，其責(zé)望勇。自是云昭訓(xùn)專內(nèi)政，生長寧王儼、平原王裕、安成王筠；高良娣生安平王嶷、襄城王??；王良媛生高陽王該、建安王韶；成姬生潁川王煚；后宮生孝實(shí)、孝范。后彌不平，頗遣人伺察，求勇過惡。晉王廣，彌自矯飾，唯與蕭妃居處，后庭有子皆不育，后由是數(shù)稱廣賢。大臣用事者，廣皆傾心與交。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廣所，無貴賤，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，為設(shè)美饌，申以厚禮；婢仆往來者，無不稱其仁孝。上與后嘗幸其第，廣悉屏匿美姬于別室，唯留老丑者，衣以縵彩，給事左右；屏帳改用縑素；故絕樂器之弦，不令拂去塵埃。上見之，以為不好聲色，還宮，以語侍臣，意甚喜。侍臣皆稱慶，由是愛之特異諸子。

上密令善相者來和遍視諸子，對曰：“晉王眉上雙骨隆起，貴不可言。”上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：“我諸兒誰得嗣位？”對曰：“至尊、皇后所最愛者當(dāng)與之，非臣敢預(yù)知也?！鄙闲υ唬骸扒洳豢巷@言邪！”

晉王廣美姿儀，性敏慧，沉深嚴(yán)重；好學(xué)，善屬文；敬接朝士，禮極卑屈；由是聲名籍甚，冠于諸王。

廣為揚(yáng)州總管，入朝，將還鎮(zhèn)，入宮辭后，伏地流涕，后亦泫然泣下。廣曰：“臣性識愚下，常守平生昆弟之意，不知何罪失愛東宮，恒蓄成怒，欲加屠陷。每恐讒譖生于投杼，鴆毒遇于杯勺，是用勤憂積念，懼履危亡?！焙蠓奕辉唬骸氨暤胤u不可耐，我為之娶元氏女，竟不以夫婦禮待之。專寵阿云，使有如許豚犬。前新婦遇毒而夭，我亦不能窮治，何故復(fù)于汝發(fā)如此意！我在尚爾，我死后，當(dāng)魚肉汝乎！每思東宮竟無正嫡，至尊千秋萬歲之后，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兒前再拜問訊，此是幾許苦痛邪！”廣又拜，嗚咽不能止，后亦悲不自勝。自是后決意欲廢勇立廣矣。

廣與安州總管宇文述素善，欲述近己，奏為壽州刺史。廣尤親任總管司馬張衡，衡為廣畫奪宗之策。廣問計(jì)于述，述曰：“皇太子失愛已久，令德不聞于天下。大王仁孝著稱，才能蓋世，數(shù)經(jīng)將領(lǐng)，頻有大功；主上之與內(nèi)宮，咸所鐘愛，四海之望，實(shí)歸大王。然廢立者國家大事，處人父子骨肉之間，誠未易謀也。然能移主上意者，唯楊素耳，素所與謀者唯其弟約。述雅知約，請朝京師，與約相見，共圖之?！睆V大悅，多赍金寶，資述入關(guān)。

約時(shí)為大理少卿，素凡有所為，皆先籌于約而后行之。述請約，盛陳器玩，與之酣暢，因而共博，每陽不勝，所赍金寶盡輸之約。約所得既多，稍以謝述。述因曰：“此晉王之賜，令述與公為歡樂耳?！奔s大驚曰：“何為爾？”述因通廣意，說之曰：“夫守正履道，固人臣之常致；反經(jīng)合義，亦達(dá)者之令圖。自古賢人君子，莫不與時(shí)消息以避禍患。公之兄弟，功名蓋世，當(dāng)途用事有年矣，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，可勝數(shù)哉！又，儲后以所欲不行，每切齒于執(zhí)政；公雖自結(jié)于人主，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！主上一旦棄群臣，公亦何以取庇！今皇太子失愛于皇后，主上素有廢黜之心，此公所知也。今若請立晉王，在賢兄之口耳。誠能因此時(shí)建大功，王必永銘骨髓，斯則去累卵之危，成太山之安也?！奔s然之，因以白素。素聞之，大喜，撫掌曰：“吾之智思，殊不及此，賴汝啟予?！奔s知其計(jì)行，復(fù)謂素曰：“今皇后之言，上無不用，宜因機(jī)會早自結(jié)托，則長保榮祿，傳祚子孫。兄若遲疑，一旦有變，令太子用事，恐禍至無日矣！”素從之。

后數(shù)日，素入侍宴，微稱“晉王孝悌恭儉，有類至尊”。用此揣后意。后泣曰：“公言是也！吾兒大孝愛，每聞至尊及我遣內(nèi)使到，必迎于境首；言及違離，未嘗不泣。又其新婦亦大可憐，我使婢去，常與之同寢共食。豈若睍地伐與阿云對坐，終日酣宴，昵近小人，疑阻骨肉！我所以益憐阿{麻女}者，常恐其潛殺之?！彼丶戎笠?，因盛言太子不才。后遂遺素金，使贊上廢立。

勇頗知其謀，憂懼，計(jì)無所出，使新豐人王輔賢造諸厭勝；又于后園作庶人村，室屋卑陋，勇時(shí)于中寢息，布衣草褥，冀以當(dāng)之。上知勇不自安，在仁壽宮，使楊素觀勇所為。素至東宮，偃息未入，勇束帶待之，素故久不進(jìn)，以激怒勇；勇銜之，形于言色。素還言：“勇怨望，恐有他變，愿深防察！”上聞素譖毀，甚疑之。后又遣人伺覘東宮，纖介事皆聞奏，因加誣飾以成其罪。

上遂疏忌勇，乃于玄武門達(dá)至德門量置候人，以伺動靜，皆隨事奏聞。又，東宮宿衛(wèi)之人，侍官以上，名籍悉令屬諸衛(wèi)府，有勇健者咸屏去之。出左衛(wèi)率蘇孝慈為淅州刺史，勇愈不悅。太史令袁充言于上曰：“臣觀天文，皇太子當(dāng)廢。”上曰：“玄象久見，群臣不敢言耳?！背?，君正之子也。

晉王廣又令督王府軍事姑臧段達(dá)私賂東宮幸臣姬威，令伺太子動靜，密告楊素；于是內(nèi)外喧謗，過失日聞。段達(dá)因脅姬威曰：“東宮過失，主上皆知之矣。已奉密詔，定當(dāng)廢立；君能告之，則大富貴！”威許諾，即上書告之。

秋，九月，壬子，上至自仁壽宮。翌日，御大興殿，謂侍臣曰：“我新還京師，應(yīng)開懷歡樂；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！”吏部尚書牛弘對曰：“臣等不稱職，故至尊憂勞?！鄙霞葦?shù)聞譖毀，疑朝臣悉知之，故于眾中發(fā)問，冀聞太子之過。弘對既失旨，上因作色，謂東宮官屬曰：“仁壽宮此去不遠(yuǎn)，而令我每還京師，嚴(yán)備仗衛(wèi)，如入敵國。我為下利，不解衣臥。昨夜欲近廁，故在后房恐有警急，還移就前殿，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！”于是執(zhí)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等數(shù)人付所司訊鞠；命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。

素乃顯言之曰：“臣奉敕向京，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余黨。太子奉詔，作色奮厲，骨肉飛騰，語臣云：‘居士黨盡伏法，遣我何處窮討！爾作右仆射，委寄不輕，自檢校之，何關(guān)我事！’又云：‘昔大事不遂，我先被誅，今作天子，竟乃令我不如諸弟，一事以上，不得自遂！’因長嘆回視云：‘我大覺身妨?！鄙显唬骸按藘翰豢俺兴镁靡?，皇后恒勸我廢之。我以布衣時(shí)所生，地復(fù)居長，望其漸改，隱忍至今。勇嘗指皇后侍兒謂人曰：‘是皆我物?！搜詭自S異事！其婦初亡，我深疑其遇毒，嘗責(zé)之，勇即懟曰：‘會殺元孝矩?！擞ξ叶w怒耳。長寧初生，朕與皇后共抱養(yǎng)之，自懷彼此，連遣來索。且云定興女，在外私合而生，想此由來，何必是其體胤！昔晉太子取屠家女，其兒即好屠割。今倘非類，便亂宗祏。我雖德慚堯、舜，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！我恒畏其加害，如防大敵；今欲廢之以安天下！”

左衛(wèi)大將軍五原公元旻諫曰：“廢立大事，詔旨若行，后悔無及。讒言罔極，惟陛下察之?！?/P>

上不應(yīng)，命姬威悉陳太子罪惡。威對曰：“太子由來與臣語，唯意在驕奢，且云：‘若有諫者，正當(dāng)斬之，不殺百許人，自然永息?！癄I起臺殿，四時(shí)不輟。前蘇孝慈解左衛(wèi)率，太子奮髯揚(yáng)肘曰：‘大丈夫會當(dāng)有一日，終不忘之，決當(dāng)快意。’又宮內(nèi)所須，尚書多執(zhí)法不與，輒怒曰：‘仆射以下，吾會戮一二人，使知慢我之禍。’每云：‘至尊惡我多側(cè)庶，高緯、陳叔寶豈孽子乎！”嘗令師姥卜吉兇，語臣云：‘至尊忌在十八年，此期促矣。’”上泫然曰：“誰非父母生，乃至于此！朕近覽《齊書》，見高歡縱其兒子，不勝忿憤，安可效尤邪！”于是禁勇及諸子，部分收其黨與。楊素舞文巧詆，鍛煉以成其獄。

居數(shù)日，有司承素意，奏元旻常曲事于勇，情存附托，在仁壽宮，勇使所親裴弘以書與旻，題云：“勿令人見”。上曰：“朕在仁壽宮，有纖介事，東宮必知，疾于驛馬，怪之甚久，豈非此徒邪！”遣武士執(zhí)旻于仗。右衛(wèi)大將軍元胄時(shí)當(dāng)下直，不去，因奏曰：“臣向不下直者，為防元旻耳。”上以旻及裴弘付獄。

先是，勇見老枯槐，問：“此堪何用？”或?qū)υ唬骸肮呕庇纫巳』稹！睍r(shí)衛(wèi)士皆佩火燧，勇命工造數(shù)千枚，欲以分賜左右；至是，獲于庫。又藥藏局貯艾數(shù)斛，索得之，大以為怪，以問姬威，威曰：“太子此意別有所在，至尊在仁壽宮，太子常飼馬千匹，云：‘徑往守城門，自然餓死?！彼匾酝栽懹拢虏环?，曰：“竊聞公家馬數(shù)萬匹，勇忝備太子，馬千匹，乃是反乎！”素又發(fā)東宮服玩，似加琱飾者，悉陳之于庭，以示文武群官，為太子之罪。上及皇后迭遣使責(zé)問勇，勇不服。

冬，十月，乙丑，上使人召勇，勇見使者，驚曰：“得無殺我邪？”上戎服陳兵，御武德殿，集百官立于東面，諸親立于西面，引勇及諸子列于殿庭，命內(nèi)史侍郎薛道衡宣詔，廢勇及其男、女為王、公主者，并為庶人。勇再拜言曰：“臣當(dāng)伏尸都市，為將來鑒戒；幸蒙哀憐，得全性命！”言畢，泣下流襟，既而舞蹈而去，左右莫不閔默。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(wèi)，辭情哀切；上覽之閔然。楊素進(jìn)曰：“伏望圣心同于螫手，不宜復(fù)留意。”

己巳，詔：“元旻、唐令則及太子家令鄒文騰、左衛(wèi)率司馬夏侯福、典膳監(jiān)元淹、前吏部侍郎蕭子寶、前主璽下士何竦并處斬，妻妾子孫皆沒官。車騎將軍榆林閻毘、東郡公崔君綽、游騎尉沈福寶、瀛州術(shù)士章仇太翼，特免死，各杖一百，身及妻子、資財(cái)、田宅皆沒官。副作大匠高龍叉、率更令晉文建、通直散騎侍郎元衡皆處盡?！庇谑羌汗儆趶V陽門外，宣詔戮之。乃移勇于內(nèi)史省，給五品料食。賜楊素物三千段，元胄、楊約并千段，賞鞫勇之功也。

文林郎楊孝政上書諫曰：“皇太子為小人所誤，宜加訓(xùn)誨，不宜廢黜?！鄙吓?，撻其胸。

初，云昭訓(xùn)父定興，出入東宮無節(jié)，數(shù)進(jìn)奇服異器以求悅媚；左庶子裴屢諫，勇不聽。政謂定興曰：“公所為不合法度。又，元妃暴薨，道路籍籍，此于太子，非令名也。公宜自引退，不然，將及禍?！倍ㄅd以告勇，勇益疏政，由是出為襄州總管。唐令則為勇所昵狎，每令以弦歌教內(nèi)人，右庶子劉行本責(zé)之曰：“庶子當(dāng)輔太子以正道，何有取媚于房帷之間哉！”令則甚慚而不能改。時(shí)沛國劉臻、平原明克讓、魏郡陸爽，并以文學(xué)為勇所親；行本怒其不能調(diào)護(hù)，每謂三人曰：“卿等正解讀書耳！”夏侯福嘗于閣內(nèi)與勇戲，福大笑，聲聞于外。行本聞之，待其出，數(shù)之曰：“殿下寬容，賜汝顏色。汝何物小人，敢為褻慢！”因付執(zhí)法者治之。數(shù)日，勇為福致請，乃釋之。勇嘗得良馬，欲令行本乘而觀之，行本正色曰：“至尊置臣于庶子，欲令輔導(dǎo)殿下，非為殿下作弄臣也?！庇聭M而止。及勇敗，二人已卒，上嘆曰：“向使裴政、劉行本在，勇不至此?！?/P>

勇嘗宴宮臣，唐令則自彈琵琶，歌《娬媚娘》。洗馬李綱起白勇曰：“令則身為宮卿，職當(dāng)調(diào)護(hù)；乃于廣座自比倡優(yōu)，進(jìn)淫聲，穢視聽。事若上聞，令則罪在不測，豈不為殿下之累邪！臣請速治其罪！”勇曰：“我欲為樂耳，君勿多事！”綱遂趨出。及勇廢，上召東宮官屬切責(zé)之，皆惶懼無敢對者。綱獨(dú)曰：“廢立大事，今文武大臣皆知其不可，而莫肯發(fā)言，臣何敢畏死，不一為陛下別白言之乎！太子性本中人，可與為善，可與為惡。向使陛下?lián)裾溯o之，足以嗣守鴻基。今乃以唐令則為左庶子，鄒文騰為家令，二人唯知以弦歌鷹犬娛悅太子，安得不至于是邪！此乃陛下之過，非太子之罪也?！币蚍亓魈閱柩省Ｉ蠎K然良久曰：“李綱責(zé)我，非為無理，然徒知其一，未知其二。我擇汝為宮臣，而勇不親任，雖更得正人，何益哉！”對曰：“臣所以不被親任者，良由奸臣在側(cè)故也。陛下但斬令則、文騰，更選賢才以輔太子，安知臣之終見疏棄也！自古廢立冢嫡，鮮不傾危，愿陛下深留圣思，無貽后悔。”上不悅，罷朝，左右皆為之股栗。會尚書右丞缺，有司請人，上指綱曰：“此佳右丞也！”即用之。

太平公史萬歲還自大斤山，楊素害其功，言于上曰：“突厥本降，初不為寇，來塞上畜牧耳?！彼鞂嬛?。萬歲數(shù)抗表陳狀，上未之悟。上廢太子，方窮東宮黨與。上問萬歲所在，萬歲實(shí)在朝堂，楊素曰：“萬歲謁東宮矣！”以激怒上。上謂為信然，令召萬歲。時(shí)所將士在朝堂稱冤者數(shù)百人，萬歲謂之曰：“吾今日為汝極言于上，事當(dāng)決矣。”既見上，言“將士有功，為朝廷所抑！”詞氣憤厲。上大怒，令左右Ξ殺之。既而追之，不及，因下詔陳其罪狀，天下共冤惜之。

十一月，戊子，立晉王廣為皇太子。天下地震，太子請降章服，宮官不稱臣。十二月，戊午，詔從之。以宇文述為左衛(wèi)率。始，太子之謀奪宗也，洪州總管郭衍預(yù)焉，由是征衍為左監(jiān)門率。

帝囚故太子勇于東宮，付太子廣掌之。勇自以廢非其罪，頻請見上申冤，而廣遏之不得聞。勇于是升樹大叫，聲聞帝所，冀得引見。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，為癲鬼所著，不可復(fù)收。帝以為然，卒不得見。

初，帝之克陳也，天下皆以為將太平，監(jiān)察御史房彥謙私謂所親曰：“主上忌刻而苛酷，太子卑弱，諸王擅權(quán)，天下雖安，方憂危亂?！逼渥有g亦密言于彥謙曰：“主上本無功德，以詐取天下，諸子皆驕奢不仁，必自相誅夷，今雖承平，其亡可翹足待?！睆┲t，法壽之玄孫也。

玄齡與杜果之兄孫如晦皆預(yù)選，吏部侍郎高孝基名知人，見玄齡，嘆曰：“仆閱人多矣，未見如此郎者，異日必為偉器，恨不見其大成耳！”見如晦，謂曰：“君有應(yīng)變之才，必任棟梁之重?！本阋宰訉O托之。

帝晚年深信佛道鬼神，辛巳，始詔“有盜毀佛及天尊、岳、鎮(zhèn)、海、瀆神像者，以不道論；沙門毀佛像，道士毀天尊像者，以惡逆論?！?/P>

是歲，征同州刺史蔡王智積入朝。智積，帝之弟子也。性修謹(jǐn)，門無私謁，自奉簡素，帝甚憐之。智積有五男，止教讀《論語》、《孝經(jīng)》，不令交通賓客。或問其故，智積曰：“卿非知我者！”其意蓋恐諸子有才能以致禍也。

齊州行參軍章武王伽送流囚李參等七十馀人詣京師，行至滎陽，哀其辛苦，悉呼謂曰：“卿輩自犯國刑，身嬰縲紲，固其職也；重勞援卒，豈不愧心哉！”參等辭謝。伽乃悉脫其枷鎖，停援卒，與約曰：“某日當(dāng)至京師，如致前卻，吾當(dāng)為汝受死?！彼焐嶂ァＡ魅烁袗?，如期而至，一無離叛。上聞而驚異，召見與語，稱善久之。于是悉召流人，令攜負(fù)妻子俱入，賜宴于殿庭而赦之。因下詔曰：“凡在有生，含靈稟性，咸知善惡，并識是非。若臨以至誠，明加勸導(dǎo)，則俗必從化，人皆遷善。往以海內(nèi)亂離，德教廢絕，吏無慈愛之心，民懷奸詐之意。朕思遵圣法，以德化民，而伽深識朕意，誠心宣導(dǎo)，參等感悟，自赴憲司：明是率土之人，非為難教。若使官盡王伽之儔，民皆李參之輩，刑厝不用，其何遠(yuǎn)哉！”乃擢伽為雍令。

太史令袁充表稱：“隋興已后，晝?nèi)諠u長，開皇元年，冬至之景長一丈二尺七寸二分；自爾漸短，至十七年，短于舊三寸七分。日去極近則景短而日長，去極遠(yuǎn)則景長而日短；行內(nèi)道則去極近，行外道則去極遠(yuǎn)。謹(jǐn)按《元命包》云：‘日月出內(nèi)道，璇璣得其常?！毒┓縿e對》曰：‘太平，日行上道；升平，行次道；霸代，行下道?！┐笏鍐⑦\(yùn)，上感乾元，景短日長，振古希有?！鄙吓R朝，謂百官曰：“景長之慶，天之祐也。今太子新立，當(dāng)須改元，宜取日長之意以為年號?！笔呛蟀俟ぷ饕?，并加程課，以日長故也。丁匠苦之。

◎　仁壽元年辛酉，公元六零一年

春，正月，乙酉朔，赦天下，改元。

以尚書右仆射楊素為左仆射，納言蘇威為右仆射。

丁酉，徙河南王昭為晉王。

突厥步迦可汗犯塞，敗代州總管韓弘于恒安。

以晉王昭為內(nèi)史令。

二月，乙卯朔，日有食之。

夏，五月，己丑，突厥男女九萬口來降。

六月，乙卯，遣十六使巡省風(fēng)俗。

乙丑，詔以天下學(xué)校生徒多而不精，唯簡留國子學(xué)生七十人，太學(xué)、四門及州縣學(xué)并廢。前殿內(nèi)將軍河間劉炫上表切諫，不聽。秋，七月，戊戌，改國子學(xué)為太學(xué)。

初，帝受周禪，恐民心未服，故多稱符瑞以耀之，其偽造而獻(xiàn)者，不可勝計(jì)。冬，十一月，己丑，有事于南郊，如封禪禮，板文備述前后符瑞以報(bào)謝云。

山獠作亂，以衛(wèi)尉少卿洛陽衛(wèi)文昇為資州刺史鎮(zhèn)撫之。文昇名玄，以字行。初到官，獠方攻大牢鎮(zhèn)，文昇單騎造其營，謂曰：“我是刺史，銜天子詔，安養(yǎng)汝等，勿驚懼也！”群獠莫敢動。于是說以利害，渠帥感悅，解兵而去，前后歸附者十馀萬口。帝大悅，賜縑二千匹。壬辰，以文昇為遂州總管。

潮、成等五州獠反，高州酋長馮盎馳詣京師，請討之。帝敕楊素與盎論賊形勢，素嘆曰：“不意蠻夷中有如是人！”即遣盎發(fā)江、嶺兵擊之。事平，除盎漢陽太守。

詔以楊素為云州道行軍元帥，長孫晟為受降使者，挾啟民可汗北擊步迦。

◎　仁壽二年壬戌，公元六零二年

春，三月，己亥，上幸仁壽宮。

突厥思力俟斤等南渡河，掠啟民男女六千口、雜畜二十馀萬而去。楊素帥諸軍追擊，轉(zhuǎn)戰(zhàn)六十馀里，大破之，突厥北走。素復(fù)進(jìn)追，夜，及之，恐其越逸，令其騎稍后，親引兩騎并降突厥二人與虜并行，虜不之覺；候其頓舍未定，趣后騎掩擊，大破之，悉得人畜以歸啟民。自是突厥遠(yuǎn)遁，磧南無復(fù)寇抄。素以功進(jìn)子玄感柱國，賜玄縱爵淮南公。

兵部尚書柳述，慶之孫也，尚蘭陵公主，怙寵使氣，自楊素之屬皆下之。帝問符璽直長萬年韋云起：“外間有不便事，可言之。?！笔鰰r(shí)侍側(cè)，云起奏曰：“柳述驕豪，未嘗經(jīng)事，兵機(jī)要重，非其所堪。徒以主婿，遂居要職。臣恐物議以陛下為‘官不擇賢，專私所愛’，斯亦不便之大者?！钡凵跞黄溲裕欀^述曰：“云起之言，汝藥石也，可師友之?！鼻?，七月，丙戌，詔內(nèi)外官各舉所知。柳述舉云起，除通事舍人。

益州總管蜀王秀，容貌瑰偉，有膽氣，好武藝。帝每謂獨(dú)孤后曰：“秀必以惡終，我在當(dāng)無慮，至兄弟，必反矣?！贝髮④妱堉懳黛嘁?，帝令上開府儀同三司楊武通將兵繼進(jìn)。秀以嬖人萬智光為武通行軍司馬。帝以秀任非其人，譴責(zé)之，因謂群臣曰：“壞我法者，子孫也。譬如猛虎，物不能害，反為毛間蟲所損食耳。”遂分秀所統(tǒng)。

自長史元巖卒后，秀漸奢僭，造渾天儀，多捕山獠充宦者，車馬被服，擬于乘輿。

及太子勇以讒廢，晉王廣為太子，秀意甚不平。太子恐秀終為后患，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。上遂征秀，秀猶豫，欲謝病不行?？偣芩抉R源師諫，秀作色曰：“此自我家事，何預(yù)卿也！”師垂涕對曰：“師忝參府幕，敢不盡心！圣上有敕追王，以淹時(shí)月，今乃遷延未去。百姓不識王心，倘生異議，內(nèi)外疑駭，發(fā)雷霆之詔，降一介之使，王何以自明？愿王熟計(jì)之！”朝廷恐秀生變，戊子，以原州總管獨(dú)子瓜楷為益州總管，馳傳代之?？?，秀猶未肯行；楷諷諭久之，乃就路?？煨阌谢谏蚶毡鵀閭?；秀行四十馀里，將還襲楷，覘知有備，乃止。

八月，甲子，皇后獨(dú)孤氏崩。太子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，若不勝喪者；其處私室，飲食言笑如平常。又，每朝令進(jìn)二溢米，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，置竹桶中，以蠟閉口，衣袱裹而納之。

著作郎王劭上言：“佛說：‘人應(yīng)生天上及生無量壽國之時(shí)，天佛放大光明，以香花妓樂來迎?！┐笮谢屎蟾Ｉ频澐?，備諸秘記，皆云是妙善菩薩。臣謹(jǐn)案八月二十二日，仁壽官內(nèi)再雨金銀花；二十三日，大寶殿后夜有神光；二十四日卯時(shí)，永安宮北有自然種種音樂，震滿虛空；至夜五更，奄然如寐，遂即升遐，與經(jīng)文所說，事皆符驗(yàn)。”上覽之悲喜。

九月，丙戌，上至自仁壽宮。

冬，十月，癸丑，以工部尚書楊達(dá)為納言。達(dá)，雄之弟也。

閏月，甲申，詔楊素、蘇威與吏部尚書牛弘等修定五禮。

上令上儀同三司蕭吉為皇后擇葬地，得吉處，云：“卜年二千，卜世二百?！鄙显唬骸凹獌从扇耍辉谟诘?。高緯葬父，豈不卜乎！俄而國亡。正如我家墓田，若云不吉，朕不當(dāng)為天子；若云不兇，我弟不當(dāng)戰(zhàn)沒。”然竟從吉言。吉退，告族人蕭平仲曰：“皇太子遣宇文左率深謝余云：‘公前稱我當(dāng)為太子，竟有其驗(yàn)，終不忘也。今卜山陵，務(wù)令我早立。我立之后，當(dāng)以富貴相報(bào)。’吾語之曰：‘后四載，太子御天下?！籼拥谜迤渫龊?！吾前紿云‘卜年二千’者，三十字也；‘卜世二百’者，取世二傳也。汝其識之！”

壬寅，葬文獻(xiàn)皇后于太陵。詔以“楊素經(jīng)營葬事，勤求吉地，論素此心，事極誠孝，豈與夫平戎定寇比其功業(yè)！可別封一子義康公，邑萬戶?！辈①n田三十頃，絹萬段，米萬石，金珠綾錦稱是。

蜀王秀至長安，上見之，不與語；明日，使使切讓之。秀謝罪，太子諸王流涕庭謝。上曰：“頃者秦王糜費(fèi)財(cái)物，我以父道訓(xùn)之。今秀蠹害生民，當(dāng)以君道繩之?！庇谑歉秷?zhí)法者。開府儀同三司慶整諫曰：“庶人勇既廢，秦王已薨，陛下見子無多，何至如是！蜀王性甚耿介，今被重責(zé)，恐不自全?！鄙洗笈?，欲斷其舌，因謂群臣曰：“當(dāng)斬秀于市以謝百姓。”乃令楊素等推治之。

太子陰作偶人，縛手釘心，枷鎖杻械，書上及漢王姓名，仍云“請西岳慈父圣母神兵收楊堅(jiān)、楊諒神魂，如此形狀，勿令散蕩?！泵苈裰A山下，楊素發(fā)之；又云秀妄述圖讖，稱京師妖異，造蜀地征祥；并作檄文，云“指期問罪”，置秀集中，俱以聞奏。上曰：“天下寧有是邪！”十二月，癸巳，廢秀為庶人，幽之內(nèi)侍省，不聽與妻子相見，唯獠婢二人驅(qū)使，連坐者百馀人。秀上表摧謝曰：“伏愿慈恩，賜垂矜愍，殘息未盡之間，希與瓜子相見；請賜一穴，令骸骨有所。”瓜子，其愛子也。上因下詔數(shù)其十罪，且曰：“我今不知楊堅(jiān)、楊諒是汝何親？”后乃聽與其子同處。

初，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臺，命治書侍御史柳彧治之。素恃貴，坐彧床。彧從外來見之，于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：“奉敕治公之罪！”素遽下。彧據(jù)案而坐，立素于庭，辨詰事狀。素由是銜之。蜀王秀嘗從彧求李文博所撰《治道集》，彧與之；秀遺彧奴婢十口。及秀得罪，素奏彧以內(nèi)臣交通諸侯，除名為民，配戍懷遠(yuǎn)鎮(zhèn)。

帝使司農(nóng)卿趙仲卿往益州窮案秀事，秀之賓客經(jīng)過之處，仲卿必深文致法，州縣長吏坐者太半。上以為能，賞賜甚厚。

久之，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書，稱：“高颎以天挺良才，元勛佐命，為眾所疾，以至廢棄；愿陛下錄其大功，忘其小過。又二庶人得罪已久，寧無革心！愿陛下弘君父之慈，顧天性之義，各封小國，觀其所為：若能遷善，漸更增益；如或不悛，貶削非晚。今者自新之路永絕，愧悔之心莫見，豈不哀哉！”書奏，上謂楊素曰：“裴肅憂我家事，此亦至誠也?！庇谑钦髅C入朝。太子聞之，謂左庶子張衡曰：“使勇自新，欲何為也？”衡曰：“觀肅之意，欲令如吳太伯、漢東海王耳?！泵C至，上面諭以勇不可復(fù)收之意而罷遣之。肅，俠之子也。

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、文紀(jì)、族父忌并為尚書、列卿，諸子無汗馬之勞，位至柱國、刺史；廣營資產(chǎn)，自京師及諸方都會處，邸店、碾硙、便利田宅，不可勝數(shù)；家僮數(shù)千，后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(shù)；第宅華侈，制擬宮禁；親故吏布列清顯。既廢一太子及一王，威權(quán)愈盛。朝臣有違忤者，或至誅夷；有附會及親戚，雖無才用，必加進(jìn)擢，朝廷靡然，莫不畏附。敢與素抗而不橈者，獨(dú)柳彧及尚書右丞李綱、大理卿梁毘而已。

始，毘為西寧州刺史，凡十一年，蠻夷酋長皆以金多者為豪雋，遞相攻奪，略無寧歲，毘患之。后因諸酋長相帥以金遺毘，毘置金坐側(cè)，對之慟哭，而謂之曰：“此物饑不可食，寒不可衣，汝等以此相滅，不可勝數(shù)，今將此來，欲殺我邪！”一無所納。于是蠻夷感悟，遂不相攻擊。上聞而善之，征為大理卿，處法平允。

毘見楊素專權(quán)，恐為國患，乃上封事曰：“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，其害于而家，兇于而國。竊見左仆射越國公素，幸遇愈重，權(quán)勢日隆，搢紳之徒，屬其視聽。忤旨者嚴(yán)霜夏零，阿旨者甘雨冬澍；榮枯由其脣吻，廢興候其指麾；所私皆非忠讜，所進(jìn)咸是親戚，子弟布列，兼州連縣。天下無事，容息異圖；四海有虞，必為禍?zhǔn)?。夫奸臣擅命，有漸而來，王莽資之于積年，桓玄基之于易世，而卒殄漢祀，終傾晉祚。陛下若以素為阿衡，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也。伏愿揆鑒古今，量為處置，俾洪基永固，率土幸甚！”書奏，上大怒，收毘系獄，親詰之。毘極言“素擅寵弄權(quán)，將領(lǐng)之處，殺戮無道。又太子、蜀王罪廢之日，百僚無不震竦，唯素?fù)P眉奮肘，喜見容色，利國家有事以為身幸?！鄙蠠o以屈，乃釋之。

其后上亦浸疏忌素，乃下敕曰：“仆射國之宰輔，不可躬親細(xì)務(wù)，但三五日一向省，評論大事?！蓖馐緝?yōu)崇，實(shí)奪之權(quán)也。素由是終仁壽之末，不復(fù)通判省事。出楊約為伊州刺史。

素既被疏，吏部尚書柳述益用事，攝兵部尚書，參掌機(jī)密；素由是惡之。

太子問于賀若弼曰：“楊素、韓擒虎、史萬歲皆稱良將，其優(yōu)劣何如？”弼曰：“楊素猛將，非謀將；韓擒虎斗將，非領(lǐng)將；史萬歲騎將，非大將?！碧釉唬骸叭粍t大將誰也？”弼拜曰：“唯殿下所擇！”弼意自許也。

交州俚帥李佛子作亂，據(jù)越王故城，遣其兄子大權(quán)據(jù)龍編城，其別帥李普鼎據(jù)烏延城。楊素薦瓜州刺史長安劉方有將帥之略，詔以方為交州道行軍總管，統(tǒng)二十七營而進(jìn)。方軍令嚴(yán)肅，有犯必?cái)?；然仁愛士卒，有疾病者親臨撫親，士卒亦以此懷之。至都隆嶺，遇賊，擊破之。進(jìn)軍臨佛子營，先諭以禍福。佛子懼，請降，送之長安。

◎　仁壽三年癸亥，公元六零三年

秋，八月，壬申，賜幽州總管燕榮死。榮性嚴(yán)酷，鞭撻左右，動至千數(shù)。嘗見道次叢荊，以為堪作杖，命取之，輒以試人。人或自陳無罪，榮曰：“后有罪，當(dāng)免汝?！奔榷蟹?，將杖之，人曰：“前日被杖，使君許以有罪宥之?！睒s曰：“無罪尚爾，況有罪邪！”杖之自若。

觀州長史元弘嗣遷幽州長史，懼為榮所辱，固辭。上敕榮曰：“弘嗣杖十已上罪，皆須奏聞?！睒s忿曰：“豎子何敢玩我！”于是遣弘嗣監(jiān)納倉粟，揚(yáng)得一糠一秕，皆罰之。每笞雖不滿十，然一日之中，或至三數(shù)。如是歷年，怨隙日構(gòu)。榮遂收弘嗣付獄，禁絕其糧，弘嗣抽衣絮雜水咽之。其妻詣闕稱冤，上遣使按驗(yàn)，奏榮暴虐，贓穢狼籍；征還，賜死。元弘嗣代榮為政。酷又甚之。

九月，壬戌，置常平官。

是歲，龍門王通詣闕獻(xiàn)《太平十二策》，上不能用，罷歸。通遂教授于河、汾之間，弟子自遠(yuǎn)至者甚眾，累征不起。楊素甚重之，勸之仕，通曰：“通有先人之弊廬足以蔽風(fēng)雨，薄田足以具{衍食}粥，讀書談道足以自樂。愿明公正身以治天下，使時(shí)和歲豐，通也受賜多矣，不愿仕也。”或譖通于素曰：“彼實(shí)慢公，公何敬焉？”素以問通，通曰：“使公可慢，則仆得矣；不可慢，則仆失矣：得失在仆，公何預(yù)焉！”素待之如初。弟子賈瓊問息謗，通曰：“無辯?！眴栔乖?，曰：“不爭?！蓖▏L稱：“無赦之國，其刑必平；重?cái)恐畤?，其?cái)必削?！庇衷唬骸奥勚r而怒者，讒之也；見譽(yù)而喜者，佞之媒也；絕去媒，讒佞遠(yuǎn)矣?！贝髽I(yè)末，卒于家，門人謚曰文中子。

突厥步迦可汗所部大亂，鐵勒仆骨等十余部，皆叛步迦降于啟民。步迦眾潰，西奔吐谷渾；長孫晟送啟民置磧口，啟民于是盡有步迦之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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